我做菜时，忘了小姑子不爱吃香菜。汤刚上桌小姑子就掀了碗，热汤泼了我满手：“贱人故意的吧！”

我捂着手还没说话，她反手又给了我一耳光。丈夫按住暴怒的我：“算了，她从小就这样。”

婆婆抽纸巾给小姑擦手：“你嫂子乡下人不懂规矩，别气坏自己。”

公公把摔碎的碗踢到我脚边：“赶紧收拾了，杵着碍眼。”

1

厨房里炖着婆婆特意叮嘱的汤，砂锅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响，浓郁的肉香裹着药材的气息弥漫开来，暖融融的。

“开饭了！”

我把砂锅端上餐桌中央，滚烫的陶瓷烫得指腹发红。

公婆已经坐定，周哲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小姑子周倩是最后一个来的，穿着丝绒家居服，眼皮懒懒地耷拉着，她目光随意地往汤锅里一落。

“林洛！”

周倩的尖叫声像淬了冰的玻璃碴，，我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那只盛着滚烫汤水的青瓷碗被她狠狠掀翻，径直朝我砸来！

滚烫的汤液泼溅出来，一大半泼在我下意识去挡的右手手背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皮肤像被无数烧红的针狠狠扎刺。

“啊！”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缩回手，手背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

“贱人！你就是故意的！”周倩根本不看我的手，她身体猛地前倾，那只刚刚掀翻了汤碗的手，精准地扇在了我的左脸上！

“啪！”

那声音清脆响亮，我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耳朵里嗡嗡作响。

一股无法形容的怒火冲上我的头顶，我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周倩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胸腔剧烈起伏，几乎要把“道歉”两个字吼出来。

“够了！”周哲一步跨过来，不是挡在我面前，而是死死的抓住了我下意识抬起、微微发抖的手臂。

他的手掌很大，力气也大，像铁钳一样箍住我。

他眼神里没有对我的心疼，只有对我不懂事的责备。

“别闹了，她从小就这样，你跟她计较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被他抓住的手臂蔓延至全身，从小就这样？所以就可以打人？

“哎呀，倩倩，快擦擦！”

婆婆迅速抽出几张纸巾，却不是递给我这个手背红肿、脸上还沾着汤渍和香菜的人。

她急切地拉过周倩那只打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仿佛上面沾了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语气里满是心疼和嗔怪，“你看看你，生这么大气干嘛，你嫂子她乡下出来的，做事毛糙，为这点小事气坏自己身子多不值当。“

“乖，别气了，妈待会儿给你炖燕窝压压惊。”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手背的灼痛和脸颊的火辣交织着，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冰锥反复刺穿的麻木和剧痛。

乡下人？不懂规矩？原来我五年小心翼翼的付出，换来的就是这个标签？

“哼。”一声沉闷的冷哼。坐在主位的公公终于动了。

他放下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用穿着柔软家居拖鞋的脚，随意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把地上那只摔得四分五裂、汤水横流的青瓷碗碎片，往我的方向踢了踢。

几块尖锐的碎瓷片滑到我脚边停下。

“愣着干什么？”

“赶紧收拾了！杵在这儿碍眼。”

那冰冷的命令，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在我早已摇摇欲坠的堤坝上。

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着左脸颊，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目光茫然抬起，越过婆婆围着周倩嘘寒问暖的身影，越过周哲紧锁眉头沉默的侧脸，越过公公那漠然垂下的眼帘，最终，定格在餐厅正对面那面光洁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张精心装裱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阳光很好，公公婆婆坐在正中的藤椅上，笑容矜持得体。周哲和周倩这对兄妹，亲密地依偎在父母两侧，周倩甚至撒娇地把头靠在周哲的肩膀上。

而我呢？我站在周哲的另一侧，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显得那么生硬。

他们四个人，肢体相连，眼神交汇，密不可分。我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一个被后期勉强“P”上去的、模糊而碍眼的外人。

这五年的时光，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些深夜独自咽下的委屈，那些试图融入的努力……在这一刻，在这张凝固的照片面前，被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直紧绷着试图融入什么的弦，断了。

2

我慢慢地、异常平静地弯下腰，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用没有烫伤的那只手，沉默地捡拾起脚边那些沾着油污和汤渍的碎瓷片。

一片，又一片，锋利的边缘割在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里的麻木。

餐厅里，婆婆安抚周倩的絮叨、周哲沉重的呼吸、公公偶尔不满的轻哼，汇成一片模糊嘈杂的背景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与我无关的世界。

碎片被小心地收拢在掌心，我直起身，依旧沉默着，转身走进厨房。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刷着沾满污渍的手，也冲刷着那几片碎瓷。

水流声很大，盖过了餐厅里隐约传来的周倩的撒娇：“哥，你看她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异常坚定地，将那只箍了我五年的白金婚戒，一点点褪了下来。

没有犹豫，我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

餐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

周哲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我将那份连夜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周哲的目光从“离婚协议书”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抬起，落在我脸上，面上十分不悦。

“林洛，”他放下协议，声音透着烦躁，“就为了一点香菜？至于闹到这一步吗？”

他看着我，仿佛在打量一个突然发疯的陌生人。

“昨天倩倩是冲动了点，但一家人，吵过闹过就算了，何必……”

他的话没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小小的黑色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贱人！你就是故意的！”周倩尖利刺耳的咒骂声传出来。

“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紧随其后。

接着是周哲的“算了……她从小就这样……”

婆婆心疼的“乡下出来的不懂规矩……”

公公冷漠的“赶紧收拾了！杵在这儿碍眼……”

“你当然可以算，毕竟，挨打的不是你。”

我平静地收回录音笔，看着周哲僵硬的脸，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签了吧。”

搬离那天，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闷。

打包好的纸箱堆在玄关，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埋葬着过去五年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空荡荡的卧室，那里曾经精心布置的温馨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和地板。

我拉上最后一个行李箱的拉链，拖着箱子走到门口，意料之外的，我看到了周倩。

她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新做的指甲在昏暗的楼道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她没看我，目光挑剔地扫过我脚边那个半旧的行李箱，嘴角勾起一个得意又轻蔑的弧度。

“呵，”她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滚吧，滚回你那穷山沟里，找个配得上你的土包子去！省得在这儿碍我们的眼！”

她一如既往的刻薄。

我没有看她，平静的望着电梯门上方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

“叮——”电梯到达，银灰色的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我没有再停留一秒，拉着行李箱，径直走了进去。

转身，按下“1”楼的按钮，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将门外周倩那张写满刻薄和胜利的脸一寸寸隔绝开。

我离开后的第一个月，周家上下都很轻松，毕竟我这个碍眼的外人终于消失了。

但很快，这种轻松就没了。

3

“妈，这汤怎么一股怪味？”

周哲皱着眉，搅动着碗里颜色浑浊的汤。婆婆坚持用她认为“滋补”的昂贵药材，却掌握不好火候和搭配。

炖出来的汤要么药味冲鼻苦涩难咽，要么就油腻得让人反胃。

“我的衬衫领子！这熨斗温度调这么高干嘛！”

周哲拎着一件烫出焦痕的昂贵衬衫，气的不行。

婆婆习惯了指挥别人动手，自己多年不碰家务，熨烫技术生疏得可怕，周哲那些需要精心打理的西装衬衫，要么皱得像咸菜，要么被烫坏。

“妈！这地板怎么黏糊糊的？”周倩穿着拖鞋，发出不满的抱怨。

那个曾经被我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家，如今油腻又杂乱。

被轮番指责，婆婆只得请保姆，但她这个人挑剔惯了，没有一个保姆能待过三天，

不是嫌别人手脚慢，就是嫌弃别人卫生习惯不好。

最终，保姆都走了，家里也越来越脏乱。

最开始和我离婚，周哲是觉得解脱的，再也不用听我斤斤计较的抱怨。但现在，看着一团糟的家，他后悔的不行。

他以前哪里穿过有褶皱的衬衫。

重要的文件也常常找不到，以前林洛都会帮他分类整理好放在书房固定位置。

信用卡还款日、车辆年检、物业缴费……这些琐事以前都有林洛处理，现在全靠他自己，收到催缴单甚至律师函是常有的事。

有次出差，他甚至因为忘了提前值机而误了重要的会议。

以前回家是清净和热菜热汤，现在不是听妈抱怨，就是周倩

看中限量款包包要哥哥“赞助”，和狐朋狗友惹了麻烦要哥哥去“摆平”。

他只要不答应，周倩就闹，周哲没有一天是不疲惫的。

我的离开，让周倩的跋扈达到了顶峰。她觉得自己彻底赢了。

她对母亲和哥哥的索取更加肆无忌惮。稍不顺心就摔东西、尖声叫骂，把婆婆的忍让当作理所当然。

她甚至开始插手周哲的公司，想安排她那些不学无术的朋友进去，被周哲拒绝后，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家庭战争。

4

她的脾气和对待嫂子的恶毒名声，早已在圈子里悄悄传开。

原本靠着家世和还算不错的皮相吸引的富二代男友，迅速而冷静地提出了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

周倩的世界崩塌了，她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家里，哭闹、绝食、砸东西，指责家人没有帮她留住金龟婿。

婆婆心疼女儿，也跟着抹泪，转而埋怨周哲没有管好妹妹或者不够有本事给妹妹撑腰。

公公的眉头锁得更深，对这个女儿，第一次流露出了不耐烦。

过去有我这个“反面教材”衬托，周倩偶尔做点表面功夫，比如给婆婆倒杯水，都能被夸上天。

现在家里一团糟，婆婆偶尔也会抱怨：“倩倩，你也帮妈搭把手……”

周倩要么装没听见，要么就发脾气：“我又不是保姆！这些事本来就不该我做！”她所谓的大家闺秀教养，在日复一日的自私任性中，早已荡然无存。

那张曾经象征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全家福，依旧挂在墙上，但气氛早已不同。

饭桌上，常常是沉默的。婆婆絮叨着琐碎的烦恼，周哲埋头刷手机躲避，周倩要么黑着脸，要么挑剔饭菜。公公的冷哼声比以前更频繁。

经济上也捉襟见肘。频繁更换高价保姆、周倩无度的消费、周哲工作上因分心导致的失误甚至可能出现的损失，传闻他因为状态不佳，在一个重要项目上判断失误，损失不小，都在消耗着这个家庭看似丰厚的底子。

婆婆抱怨物价飞涨，周哲的脸色日益阴沉。

最讽刺的是，当周哲在一次被母亲和妹妹联手逼得几乎崩溃、脱口而出“你们再这样，我也过不下去了！”时，换来的是婆婆和周倩更加尖刻的嘲讽：“你走啊！像那个女人一样滚啊！看看离了这个家你算什么！”

那一刻，周哲看着母亲和妹妹充满指责和理所当然的脸，他终于无比清晰地尝到了“外人”被排斥、被榨取、被理所当然牺牲的滋味。

这个曾经抱团排外的“核心家庭”，内部的裂痕在失去共同的外敌后，迅速扩大，彼此消耗。

5

一年后，某个商业中心的咖啡店。

我正在和朋友谈新开的甜品店（的细节，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周哲。

他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西装依旧昂贵但不再挺括，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郁气。

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面前的咖啡几乎没动，只是盯着手机屏幕，手指烦躁地划拉着。

他似乎感应到目光，看到我，他眼中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尴尬、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或许还有一丝……追悔？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继续微笑着和朋友讨论哪种口味的蛋糕配“芫荽”特调奶油会更惊艳。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面前设计精美的菜单上，也照亮了我舒展的眉眼。

周哲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肩膀似乎垮得更厉害了。

他匆匆结了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店，背影消失在商场涌动的人潮里。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舌尖是微苦后的醇香回甘。

窗明几净的咖啡店里，空气清新。